史耀疆：投资婴幼儿早期发展，是推动中国西部经济增长最具公平与效率的公共政策

8月11日，首届“中国西部教育发展论坛”在羲皇故里甘肃天水成功举办，本届论坛主题为“用教育阻断贫困代际传递”。

在”西部学前教育发展问题及解决方案“主题论坛中，来自陕西师范大学教育实验经济研究所所长史耀疆分享了我国西部农村人力资本储备现状；公共政策模拟行动研究；源头投入：婴幼儿早期发展。他指出投资婴幼儿早期发展是兼具公平与效率的公共政策。

史耀疆  陕西师范大学教育实验经济研究所所长 

以下为演讲实录：

谢谢论坛邀请我来做报告。我的报告的题目是《投资婴幼儿早期发展，是推动中国西部经济增长最具公平与效率的公共政策》。

为什么要关注婴幼儿0-3岁阶段早期发展？研究表明，在三岁前我们大脑的认知和发育就完成了80%。过去认知科学研究指出大脑神经突触链接，在三岁前每一秒钟的链接大概是1000次，最新的认知科学的发展已经完全把这个概念颠覆了。从出生到2岁，在人脑重量不断增加的同时，每秒钟有100万个神经细胞突触连接发生。儿童早期发展是人力资本培育发展的关键，也是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根本途径。

今天我的报告分为四部分。我国经济发展展望；西部农村人力资本储备现状；公共政策模拟行动研究；源头投入：婴幼儿早期发展。

我国经济发展展望

第一，我国经济发展有一个铁规律，直接从事农业的人口不能超过10%，也就是要在这条线之下。改革开放40年以来，中国的经济发展，从原来的那个黑点可以看出，80%的人从事农业，现在已经降到了接近30%的人在直接从事农业，但是越往下走越难。我们看中国从改革开放之初是在这个位置，后来我们2011年走到这里，今天中国已经走到了中高收入国家的行列里，但是要迈向一个发达国家，不那么容易。因为越往后的时候，难度和强度越来越大。

二战以后，1950年到目前为止，从发展中国家迈向高等收入国家的只有13个国家，其他的国家都是冲到这周围的时候又掉下来了，比如我们所说的拉美陷阱。后来的道路越来越难，我们研究中国人力资本形成与发展的现状，以及理解教育的问题，从经济学的要素角度来看，经济学研究教育的问题任何时候都要考虑五个要素：教师、设施、课程、学杂费、学生质量。我们看看中国在不同的教育阶段，教育的五个要素的质量，从中看出婴幼儿阶段教育系统要素投入几乎是零。国家在卫生健康领域有一些投入，但是在教育领域在这块几乎没有投入，包括幼儿师资的问题，现在设施好很多了，但课程、师资、学费都是有很大距离的。

西部农村人力资本储备现状

我们快速回顾一下农村地区人力资本面临的挑战到底有多大，从大学到婴幼儿的每一个阶段。我们使用2013年600万考生参加全国高考的数据进行分析，从城市人口和贫困地区孩子上大学的比例看，城市是农村的8倍，如果以211大学统计，城市人是农村人口的21倍，这是大学阶段的差距。在高中阶段，城市中90%以上的孩子都能上高中，城市里人的受高中教育的程度已经超过美国，但贫困农村地区远远不够（同期只有不到70%）。

我们再看看义务教育阶段怎么样，调研数据显示即使同一个县里，县城的孩子和农村的孩子在三年级的时候已经产生了0.7个标准差，到六年级的时候，同一个县城的县城的孩子和农村的孩子已经超过了1个标准差，一个标准差代表了他们的学业表现差距是两年。

这种差距从何而来？除了我们刚才讲的教育的五要素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学生的营养也是一个大问题。今天早晨邵鸿主席讲，我们现在给孩子每天四元钱的营养餐，这远远不够，我们知道西北地区很多是学生是回族，四元只能买一两牛肉，这怎么能满足孩子生长发育的基本能量需求呢。

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研究《国家的启蒙》这本书。日本是从一百多年前的1890年就开始做营养改善工程，一直到1991年他们还在不断地改进。我们发展到今天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了，但学生的营养状况远远不够，我们看如果学生贫血了，这就意味着她大脑里的氧气输送不过去，一堂课有40分钟，可能只有15分钟的时间能够集中注意力听课。

除了营养状况，农村学生视力怎么样呢？

这是我们在天水和榆林做的项目，在四年级的时候，问小学校长，你们的孩子有没有近视？校长和老师都回答，我们这里的孩子没有这个问题，但我们请专业医学生来给学生做了视力测试发现，25%的四年级学生已经发生了近视，但是近视的孩子中只有16%的孩子有眼镜，大部分已经近视的孩子没有眼镜，他们看不清、学不好，未来学业表现越来越差，这将有可能产生厌学情绪，最坏的结果就是最终辍学。

我们再看，如果孩子生病了，他们的学习基础技能——阅读发展怎么样。

这是全球有54个国家参与的一个阅读测试（PIRLS），我们把它的标准英文测试量表翻译为中文，在我们调研的农村地区也做了这样一个测试，看看我们阅读处在什么水平。我们贫困农村地区孩子的阅读水平在参加测试的54个国家和地区处倒数第二。大量研究表明，阅读能力不仅仅是从传统方面来看对知识掌握的影响，它对孩子的自信心、创造力也有影响。

在学习资源方面，还存在城乡结合数字化鸿沟。在AI时代到来的今天，我们农村学生信息技术教育这块的差距还是很大。

公共政策模拟行动研究

刚才我从大学到婴幼儿的每个阶段谈到了西部农村教育面临的严重挑战。那么我们就在考虑怎么做一个社会实验，怎么做一个低成本有效的干预，同时产生一套能推广的方法。面对教育问题需要开展“政策模拟行动研究”开展有中国特色的社会实验，寻找解决方案。

我们的所有项目采用的方法叫做随机干预实验，因为在座也有很多NGO，很多时候大家做项目会说，要想检验做项目的真实影响，首先要进行匹配，保证A和C是完全统计应用上的“双胞胎”。随机干预实验是度量因果关系的“黄金准则”，

干预组和对照组在结果上的差异可以完全归因于干预措施。

源头投入：婴幼儿早期发展

再往早期看，婴幼儿时期的发展，包括听觉、视觉、语言等八个方面的能力发展，到3岁阶段都开始衰减了，最重要的发展窗口期就是从怀孕到三岁阶段，因为有些功能在以后就关闭了。我们做了三个省0-3岁农村婴幼儿认知发展能力的测试，我们发现农村婴幼儿认知发展的滞后比例达到50%左右。

我们从婴幼儿阶段举例来说，人的大脑的发育一部分是基因决定的，另一部分是营养和养育来决定的。并且现代的认知科学大量的证明，基于后天的营养和养育的结合，共同促进人的大脑的发展，最终影响人的一生的行为、健康和学业表现，这是0-3岁阶段大脑的发育。

我们看赫克曼曲线，这是测算人力资本与回报的曲线，诺奖得主James Heckman和团队研究发现0-3岁的人力资本投入是回报最好的时期，越到成人回报越低，可见大脑发育在这个阶段是非常重要的时期。

现在我们看政府教育资源投入的现状，我国GDP4.2%投入了教育，当然每个阶段都很重要，但在婴幼儿大脑发育最关键的时期在教育上的投入是零，包括学龄前这个阶段的投资回报也是非常高的，0-3岁投资回报是1比17，学龄前阶段是1比8，但这两个阶段反而是我们教育投入最低的时期。

我们从2012年开始就一直在做婴幼儿早期发展阶段的行动干预，一是做营养，二是做养育，三是做婴幼儿早期发展活动中心。

在贫困地区秦巴山区，我们发现贫困儿童6个月后的贫血率达到49%，他们的认知滞后比例达到29%，这个比例是高一点，但不算太过分。因为在城市里，即使在北京也有15%的人认知滞后，人群中自然有一些人比较滞后，这没有办法。但是农村地区的问题在于，在这些孩子6-11个月的时候，他们29%是认知滞后，但到30个月的时候，高达到58%的孩子滞后了，这是因为他们的养育和营养没有跟上，说明年龄越大这些孩子越差。社会情感的发育也是一样，到了3岁的时候，他们社会情感发育滞后比例高达到53%。

我们第一阶段的行动干预实验，是在174个乡镇21个县351个村，一个干预组是给微量元素营养补充包，我们看看如何改善这些地区的孩子们的状况。六个月的时候给孩子营养包的干预结果表明对降低贫血有效，对孩子认知能力改善也是有效的，但到六个月之后就没有影响了，所以，孩子不仅仅是营养，还要有养育环境的刺激。因为我们知道农村地区的家长很爱他们的孩子，但是并不知道怎么养育自己的孩子。我们来看在美国做的一个研究，对领低保家庭孩子出身的孩子和白领家庭的孩子进行一个统计，记录这些孩子每天说的词汇量，结果是到三岁的时候，穷人孩子和富人孩子的词汇量差别达到900个词。我们贫困农村地区的每个家长都很爱他们的孩子，他们干活的时候背着孩子，打麻将的时候抱着自己的孩子，但是他们不知道怎么养育自己的孩子。我们调查2000个孩子中，只有2个家长在昨天用绘本给孩子讲过故事。

我们第二个阶段开始，是开发养育未来婴幼儿早期发展活动的一套教材，教材的中英文版也分别获得了版权认证，根据婴幼儿发展的不同月龄段，总共有248个活动，针对孩子的认知、语言、运动、社会情感四个方面的能力。开发这套教材并不容易，我们请了儿童心理学家等专业人员，共40多个人用了18个月的时间做出的教材，这也是目前在牙买加实验后，在发展中国家我们第一次做出这样一套针对农村贫困地区的婴幼儿早期发展活动指南。每个月有8个活动，每周有两个活动，针对孩子的语言、运动、认知、社会情感的游戏。

有了课程，老师哪里来呢？我们第一批在陕西南部培养了70位基层计生干部入户指导，最早我们是想走一条探索基层计生干部转型的道路，但项目还没做完，100万计生干部队伍已经全部转岗了。我们请经过培训的养育师入户指导，结果表明对婴幼儿认知、社会情感、语言、运动都有影响。我们重点看这个影响，如果这个监护人是奶奶的话，这个项目影响为零，如果这个监护人是妈妈的话，监护人影响是0.47个标准差，这是很大的影响。我们入户调研过程中，也遇到过类似的现实问题，我们问奶奶怎么养育孩子，奶奶会说我已经养育过很多的孩子，不需要你教我什么。但如果是妈妈，我们说你把孩子的认知得分从88变成99，将会改变这个人一生的命运，这些话年轻妈妈是可以理解的。

接下来第三阶段，入户指导后我们探索了“村级养育中心”模式，也是在秦巴山区做了100个村，这是根据我们的统计功效计算出来的需要的样本数，随机分配50个村是干预组，50个村是对照组。我们覆盖了三个市21个县建立了50个婴幼儿早期发展活动中心中心，50个干预村，50个做对照，干预组村就是在每个村做60-80平方米的中心，有集体活动的区域，有养育师“一对一”指导家长和孩子玩亲子活动课程内容的区域。

结果是干预一年后，对孩子认知得分提高0.23个标准差。简单来讲，我们的干预是孩子开始的时候他的得分是多少，干预之后孩子的得分基本没有变化；对照组如果没有这样的干预，孩子认知、社会情感的得分一直在降低。我们的项目不是说把孩子变聪明了，而是让孩子保持了他生下来原有的潜能，孩子生下来的智商是100，通过读绘本、玩游戏的让孩子保持了基本的技能，并不是我们让孩子变聪明，但如果不干预他们会越来越降低。

第四阶段，我们正在宁陕探索全县覆盖模式。未来我们希望在680个集中连片贫困区推广“宁陕模式”，我们做了测算，总共花170亿就能解决680个集中连片贫困区所有孩子的养育问题。

为什么投资婴幼儿早期发展是兼具公平与效率的政策呢？

第一，投资回报很高。在美国赫克曼教授测算，佩里计划婴幼儿回报率达到1：16，在中国最低测算是1：7，最高测算是1：15，这些仅是经济方面的回报测算，并不包括人的社会情感发展等方面的测算。

第二，这是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根本途径，这是最好的预分配，我们现在所说的扶贫政策都是再分配过程，都不是预分配的。

第三，我们说AI时代也对人力资本的发展提出更高的要求，我们希望中国未来能够真的变成一个发达国家，但是要从娃娃抓起。

谢谢大家。

主论坛+A会场回看

B会场回看

---

关注教育 | 就是关注中国未来